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平安普惠金融研究院”(ID:paphjryjy),作者:王雅俊,36氪经授权发布。
从2005年国开行引进德国IPC技术,开荒中国小微信贷商业化之路算起,到今年已满15年。
小微信贷的“最后一公里”,行业已经走了15年。这最后一公里,非坦途,而是钢索。走钢索的人,手持金融市场规律的平衡杆,杆的一端是风险和成本,另一端是规模和收益。
小微信贷领域的躬身入局者们,无论是大象起舞,还是蚂蚁雄兵,所做的尝试都是为了把稳平衡杆,走完“最后一公里”。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微信贷可以说是金融市场的“无人区”,直到等来两股政策红利的风:2003年国家出台《中小企业促进法》,2005年国务院下发《关于鼓励支持和引导个体私营等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的若干意见》——金融机构开始看见小微金融这片蓝海,纷纷借“风”起航。
早期,国内金融机构在向小微经济体提供信贷服务时,通常采用全手工运营的模式。业务员通过与客户面对面的沟通、经营场所尽调、熟人关系网络摸盘等方式,了解借款人的经营情况,判断其负债能力。这种作业方式不仅耗时耗人力,对业务员个人专业能力和职业操守的高度依赖也使小微企业风险判别缺乏抓手,更不用提业务的标准化、规模化发展——小微信贷成本高、风险高、收益少俨然是挡在所有从业机构面前的三座大山,不打破这个局面,小微信贷发展难以为继。
借鉴先进的国际经验,成为破局的一种尝试。
2005年,长期着眼于开发性金融实践的国家开发银行启动“微小企业贷款项目”,牵头引进德国国际项目咨询公司(即“IPC公司”)的专家团队和微贷技术服务,并与世界银行、德国复兴信贷银行建立长期合作关系,帮助国内城商行探索形成开展小微信贷的商业可持续之路。通过这个项目进驻的IPC国际专家为合作银行改革内部管理制度,规范小微信贷流程,并培养具备开展微小贷款业务能力的信贷员队伍——简单地说,小微信贷模块从原先“土法炼钢”“见招拆招”的游击队模式,进化为有系统化管理、培训和操作流程的正规军模式。
项目从2005年持续至2011年,多家国内城商行参与,其中不乏台州银行、九江银行、重庆银行等后来逐步领跑小微金融领域的佼佼者们。项目期内,共成立了专业支行104家,培养微贷款专业信贷员超过1200人,各银行累计发放微贷款24万笔,金额245亿元,平均单笔贷款10万元,贷款逾期率始终保持在1%以下。
与IPC模式几乎同时期进入行业视野的是新加坡淡马锡公司的“信贷工厂”模式。
顾名思义,这种模式将小微信贷流程中的营销、产品设计、获客、审批、贷后管理各个环节模块化、标准化,每个模块配备专门的业务团队,批量、集中作业,就好像工厂的“流水线”。如此,“信贷工厂”模式实现了“五化”,即:产品标准化、作业流程化、生产批量化、队伍专业化、管理集约化,对比IPC模式,其标准化程度更高。另一方面,精细化的分工推升了各环节的产能,有利于发挥规模化效应,提高利润率。2007年起,中国银行、建设银行等大型银行纷纷开始在局部地区试水这一模式,取得初步成效后,向全国铺开。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无论是IPC模式,还是信贷工厂模式,均未脱离“人海战术”,难以支持长期、可持续的规模化增长。但在国内小微信贷萌芽期,它们的确打开了金融机构的视野,变革了金融机构开展小微业务的经营思路。不少银行开始招兵买马,设立小微信贷业务组织架构和发展规划,大举进入小微信贷市场。
国外经验遍地开花之时,国内小微信贷创新力量也在迅速崛起。
小微信贷商业可持续之难,究其根本在于小微企业经营波动大,风险高;同时又缺乏结构性数据,风险识别难度大。迎难而上的路径,一是增强金融机构获取和应用数据的能力,二是提高金融机构负荷风险的能力,而保险行业刚好两者兼具——
首先,不难理解,借款人购买保险的行为和历史数据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其道德风险和经济能力,面对征信档案薄又缺乏充足抵质押物的小微企业群体,与偿付意愿和偿付能力强相关的保险数据可以发挥独特价值。
而保险企业本身具备的风险保障功能及其较大的风险容忍空间为银行业金融机构风险分散和进入下沉市场创造了前提。
在这样的背景下,融资类信用保证保险入局小微信贷正当其时。2004年,平安集团注意到这一契机,分别派员去英国汇丰、韩国三星生命考察小额信贷业务,开始布局小额信贷业务板块,并在2007年,正式以信用保证保险的方式涉足个人小额信贷市场,率先推出信用保证保险+银行贷款的业务模式——平安信保事业部和合作银行各自对借款人进行信用评估,保险出保、银行放贷。保险和银行在获客、数据、风控技术等多个方面形成差异优势互补的格局,成为小微信贷领域的模式创新范本。
凭借扎根深且广的服务网络,平安信保业务迅速站牢市场领先地位。2015年,为进一步深化小微战略布局,平安集团整合旗下小额信贷模块,成立平安普惠信贷服务平台,凝聚在业务经验、服务网络、风险管理能力、信贷科技应用上的优势,聚焦小微企业主、个体工商户、自营就业者的信贷需求。发展至今,该平台已累计服务1300多万小微客户,其中60%以上的借款人在通过平安普惠解决融资问题时,未从银行获得贷款。
在传统金融爆发出强大生命力的同时,以阿里系为代表的电商生态也异军突起。
“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是阿里巴巴最响亮的坚持,而为B端商户融通资金,无疑是这个坚持的重要支柱之一。
2007年,这个电商巨头在小微信贷领域迈出的第一步就是和建设银行联合推出首款“网络联保”产品——e贷通。网络联贷,即阿里平台上多家商户组成“联贷联保联合体”,共同申请无抵押信用贷款,这种互保模式像是尤努斯“格莱珉模式”在中国电商土壤里嫁接的产物。另一方面,阿里平台上留存的商户交易、物流和存货数据的“沉睡价值”也被释放,成为判别商户信贷风险的替代性数据。
3年后,阿里小贷诞生,也就是现在网商银行的前身。背靠规模不断扩张、内生循环不断优化的阿里生态,阿里小贷陆续推出了一系列为阿里平台内,以及阿里生态链上下游商户定制的经营类贷款产品,户均贷款余额不到3万,小额、分散的普惠属性显著。
阿里之后,京东、苏宁、腾讯等也纷至沓来,开启互联网小微信贷群雄逐鹿的图景。
复盘中国小微信贷领域的发展路径,绝不是一个线性演进的过程。
在经过3-5年期的爆发式增长后,小微信贷开始进入风险暴露期,小微信贷市场“火情”四起:2012年开始,中信银行、民生银行相继深陷钢贸泥潭;多家银行受温州民间借贷危机拖累,不良率持续攀升。
持续的重创让原本高歌猛进的金融机构鸣金收兵,转而反思既有小微经营路线的短板。
小微信贷是蓝海,也是深海。栽过跟头的金融机构知道,要在这片海里游泳,还需要修炼许多内功。
说到底,小微信贷业务终究绕不过金融市场遵循的“风险-成本-收益”平衡规律。如何控制成本、防范风险、获取合理收益是支持从业机构商业可持续的三个前提,三者均无捷径。早期广受追捧的IPC模式和信贷工厂模式始终无法摆脱重人工、重线下的枷锁,规模增长很快遇到成本瓶颈,风险管控也因人为干预的不确定性存在隐形漏洞。小微信贷领域需要更精细的运营模式、更立体的风控手段和更完善的风险分散机制。
2013年,国务院下发《金融支持小微企业发展的实施意见》,提出“加快建立‘小微企业-信息和增信服务机构-商业银行’利益共享、风险共担新机制”、“积极搭建小微企业综合信息共享平台”、“充分利用互联网等新技术、新工具,不断创新网络金融服务模式”等多项指导意见,启发金融机构找准新契机。
之后,志在千里的小微金融机构们进入韬光养晦的数年。
2015年,台州获批小微金融服务改革创新试验区。当地创设金融服务信用信息共享平台,联通市场监管、税务等多部门的数据,打破“信息孤岛”;政府和银行出资设立小微企业信用保证基金,作为银行的风险补偿支持;台州、泰隆银行在深耕“三品三表”走街串巷等传统信贷模式的基础上,搭上金融科技的顺风车,通过线上化、智能化改造升级风控能力——多点施力,被刘鹤总理点赞的“台州模式”应运而生。
联合增信模式是一个不得不提的小微信贷创新实践,比如:河南兰考模式的“四位一体”风险分担机制中,出现了保险和担保按比例共担风险;在安徽省“4321”政银担模式中,省担保集团和融资担保公司则共同参与了风险分担;平安普惠的三农低息借款产品“惠农金”更开创性地采用地方农担机构和民营融担公司合作的模式,发挥民营机构在乡村振兴、产业扶贫事业中的潜力。
招商银行、平安银行则在经历蛰伏后,定调零售金融战略,重装上阵。盘活体系内金融生态资源,在营销、风控等诸个业务要塞锤炼组合拳。
不难看出,这些成功经验都有一个共通点:“协同效应”。多点施力,打通小微信贷的任督二脉,失速的小微信贷逐渐恢复增长动力。
未来的人们在回看中国小微信贷发展历程时,一定会记得2018年。这12个月里,小微金融罕见地迎来了许多热闹事。
开年的头一个重磅,实行了15年的《中小企业促进法》迎来修订版,健全各项支持中小企业发展,保障中小企业市场地位,维护中小企业合法权益的机制。首先,法规将“微型企业”也纳入政策覆盖范围;而涉及“融资促进”一项,修订版明确指出“提高小型微型企业不良贷款容忍度”,“引导金融机构增加小型微型企业融资规模和比重”等实质性举措,剑指小微企业融资的“麦克米伦缺口”。
麦克米伦缺口,指现代中小企业在发展过程中普遍存在着资金缺口,而资金供给方不愿意以中小企业所要求的条件提供资金。1929年全球性经济危机爆发,英国政府指派以国会议员麦克米伦为首的“金融产业委员会”调查英国金融业和工商业。两年后该委员的调查报告指出,在英国金融制度中,中小企业存在信用配给不足的现象。
《关于2018年推动银行业小微企业金融服务高质量发展的通知》中,银保监会首次提出单户授信1000万以下小微企业贷款的考核指标,撕开银行小微信贷下沉的新切口。
9月,国家融资担保基金正式挂牌,以点带面,用政府信用撬动小微信贷资源。
全年4次定向降准,释放超过2万亿流动性,旨在纾解小微信贷融资之困。
市场面,头部玩家各显神通,纷纷抢滩小微金融市场:
上半年,工商银行,建设银行相继“大象起舞”,成立科技子公司。同年,建设银行惠懂你APP上线,专注于为小微企业提供一站式信贷服务;工商银行推出面向小微企业的“经营快贷”,全线上申请,最快1分钟放款。进入数字小微信贷赛道的“头雁”们飞得很快!
在零售金融领域深耕多年的平安集团,以科技创新和模式创新双轮驱动,探索出独特的小微金融平安方案,通过生态化、聚合式的经营提升小微服务供给质效。在这样的框架下,平安银行、金融壹帐通和平安普惠以差异化的身位,在小微金融的不同面向各施其长。
这一年也是支付宝的“码商元年”,首届“天下码商大会”落地福州,重磅升级的“码商计划”喊出3年投入1万亿的宏愿。
微众银行带着微粒贷的漂亮战绩,加速小微金融市场布局,紧追微业贷,连推微电贷、订单贷两款小微融资产品。
年末,国家队继续压轴,银联推出“小微企业卡”。
多管齐下,2018年末,普惠型小微企业贷款余额9.36万亿,同比增长21.8%。
彼时,国标口径小微贷款的同比增速为8%。观察普惠口径和国标口径当年每季度的增速,会发现一个有趣的“剪刀形状”,前者增量每季度在显著攀升,而后者增量却在逐季下降——也就是说,金融机构的信贷投放倾向出现的转移,更多资金流向了此前被挡在金融机构门外的小规模小微经济体。
小微企业贷款余额和普惠型小微企业贷款余额同比增速
这样齐头并进的向好态势,也是2019年的主基调。2019年,普惠型小微企业贷款达11.6万亿,同比增幅25%。
“几家抬”的框架之下,小微信贷行业步入高速发展轨道,但依旧面临诸多挑战。
数据显示,中国正常运行的小微企业约3000万户,个体工商户约7500万户,两类群体的贷款覆盖率分别约为25%和16%,而在更为小额、分散的5000万自雇经营者中,这个比例可能更低——这意味着,依旧有大量的小微经营群体未被纳入信贷体系。中国银保监会主席郭树清在2019年上海陆家嘴论坛上曾指出我国金融行业形态单一的现状“从业机构种类不丰富,布局不合理,特色不鲜明,‘过度竞争’与‘服务空白’同时存在”。
另一个数据暴露出更加尖锐的事实:中国小微企业平均经营年限为2.5年,而小微企业获得贷款则平均是在企业经营的第4年——也就是说,在不少小微企业的生命周期里,“死亡”比资金来得更早。
由此, 一问:小微信贷市场中究竟还有哪些区域存在供给的结构性空白?
另一方面,行业中,对于监管高压下,银行“垒小户”的争议也不绝于耳。大型银行下沉,挤压中小型银行生存空间,重塑市场占位的讨论也此起彼伏。而金融机构与科技企业、新型市场主体之间的合作亦尚处于探索、磨合的阶段,规范异业合作的顶层设计有待完善。
二问:如何建立各类市场主体有机互补、均衡发展的市场化机制,以最优市场效率来实现小微信贷供给的增量扩面?
银保监会近期确定普惠型小微企业贷款的2020年指标:普惠型小微企业贷款综合融资成本要再降0.5个百分点,贷款增速要高于各项贷款平均增速,5家大型银行普惠型小微企业贷款增速高于20%。
市场有充分的空间去实现20%的增长,但让渡0.5个百分点的收益与金融机构商业可持续之间的平衡值得行业斟酌。
三问:讲究“千人千面”的小微信贷领域,是否存在合理的定价空间,兼顾小微企业的可负担性和金融机构的商业可持续性?
“真正的机会是,改造每一个值得被重构的传统产业,这才是一件具备创造力的‘苦差事’”。在今年罗振宇的跨年演讲中,有这样一句话。
中国小微信贷发展至今,或许已经处在这样一个“苦差事”的关头。而2020年开篇的疫情冲击,让这件“苦差事”更显紧迫。
在小微信贷业务模式的沿革,5G、区块链等新金融科技的迭代,小微金融顶层建设和基础设施的逐步完善中,行业是否可以找到解题的路径?
一切过往,皆为序曲。
小微信贷发展前15年尚无解答的难题,或许会成为下一个15年的驱动力。